钟声响了。
缓缓的重重的，悠长绵延。
如波浪一般，荡漾在枝头初绽的桃花上，荡漾在露水滚动的青草上，荡漾在成群飞舞的蝴蝶上。
回荡在整个空如寺里。
叶知九一下子醒过来了。
难得做个梦，鸡腿还没到嘴眼就睁开了。
没意思。
他打了个哈欠，一个鲤鱼打挺。
刚好传来了敲门声。“知九师叔，您起来了吗？方丈在大殿等着您呢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叶知九推开门。
清晨的光微微的，和叽喳不停的鸟叫一起落进了他的眼。
穿过长廊。是灵通大殿。
佛像耸立，金光夺目。上香三柱后，众僧同跪，吟诵经文，绕梁不休。
叶知九倚在门边。虽然这场景他见了无数次，但还是很认真地，想瞧着他们每个人的脸。
那样的平静。
只觉虔诚。
待众人退去，他才凑到了方丈慧清身边。
“为什么又不参加早课？”
“那是你们佛门的规矩，不是我的。”
“可你已身处佛门。”
“身处，不代表心在。”
“那心在何处？”
“唔，大概在厨房那儿，或者在周公那儿。”
慧清用木锤敲了他一下。
“痛啊。”他捂额，“不闹了不闹了。听说你找我？”
“嗯。”慧清看了他一眼。
只一眼，叶知九就知道大事不好了。
上一次慧清用这种眼神瞧他的时候，是他打破了殿里的琉璃七层塔。结果他被罚抄佛经一千遍，还是在弥一的帮助下才完成的任务。
“对了，你知道弥一去哪儿了吗？我都好几天没瞧见他了。”
慧清放下了木锤：“洪湖县最近闹饥荒，他下山济民去了。”
洪湖县。叶知九知道。有名的鱼米之乡，富庶之地。“那种地方，还会闹饥荒？”
“不仅闹饥荒，还有匪患。今早传来的消息，弥一被土匪抓去了。”
叶知九满不在意地说道：“有那家伙在，土匪伤的到他？只怕是他自己一根筋，想上山同土匪讲道理吧。”
说话间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：“你叫我来，是想让我去救他？”
“你不想去救他？”慧清反问。
“那家伙肯定会带他回来的，你担心什么。”
“过多纠缠，有碍弥一的佛心。”慧清摇头，“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。”
“可那是弥一的选择。”叶知九突然靠近慧清，试图从他的脸上瞧出些什么，“你想干涉？”
但一无所获。
还是那张毫无波澜的脸，毫无波澜地看着他。
“所以我让你去。”
又是这样。从小到大得罪人的事都是他做。
只是触及那满目的皱纹。
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算了算了。脑子中浮现出那张略带稚气又故作古板的脸来。
这么多年的“师叔”也不是白被叫的。
“我去，我去还不行嘛。也不知道弥一到底是谁的徒弟。”
叶知九嘀咕着往外走去。
“知九，救完弥一后，你就不必回来了。”
即将迈出大殿的少年，因为这句话顿时停下了脚步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叶知九不解，“我不回空如寺，我去哪儿？”
“你不是成天同我说寺里没意思吗？那就下山，去走自己的路吧。”慧清摆了摆手，一阵咳嗽。
大殿中跪着的他，身形佝偻，白发横生，与多年前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，不同的只是那时的他牵过了叶知九的手，而现在，他却要他走。
“罢了。”叶知九笑了笑，“这江湖这么大，真以为我稀罕你这空如寺不成？”
殿外阳光正好。
檐间的雏鸟扑闪着翅膀，试图离开巢穴。
少年的身影于钟声中渐行渐远。
慧清重新拿起了木锤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咚咚咚。
一下又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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